第128章 臨危受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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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8章 臨危受命
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過來的僅僅是一匹馬, 即使在這樣癲狂的情況下，依舊能看出馬的神駿，可騎在馬上的家夥卻像個門外漢, 只顧抓緊了韁繩, 好比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繩索，大半個身體幾乎騰空懸掛在馬上，劇烈的顛簸中根本看不清此人的面容，但從他那聲嘶力竭的尖叫中, 足以聽出他的恐懼。
雖然面前有人大禍臨頭, 但賀重玉還是沒能忍住眼中的納悶——怎麽會有這樣的情況，一人一馬卻掀出了千軍萬馬滾滾而來的氣勢……
不是蕃兵來襲，虛驚一場, 圍觀的百姓伸長了脖子, 看著這匹發狂的馬載著人一溜風似的擦邊而過，一頭紮進前面的泥坑中。
雖然在泥坑裏裹了一身的泥，但那個“倒黴鬼”總算得了救，只不過即使有軟乎的泥巴做了緩沖，這一下仍然摔得不輕，他幾乎仰倒在泥坑中，越想使力站起來, 偏偏越往爛泥裏陷, 而且一用力傷勢就疼得厲害, 沾著泥印的臉扭曲成一個滑稽的表情。
於是等賀重玉走過來探明情況，就看見同患大難的一人一馬, 兩者均是以身體翻倒的姿勢陷落泥坑, 墜馬的“倒黴鬼”也是可憐，受了驚的馬一直拼命踢踏四蹄, 甩出一陣“爛泥雨”。馬的側前蹄就像一根鐵榔頭，連番飛砸著“倒黴鬼”的臉，這下連滿臉的泥水痕都擋不住他面上的紅腫。
等把馬匹從泥坑中拖出來，賀重玉才順手像逮小雞一樣把“倒黴鬼”也拎了出來。
這馬有靈性得很，知道賀重玉他們是來救它的，慢慢平息的情緒，隨著他們的力道一起翻了個身，便撂著蹄子走到了平地上，連打了幾個噴嚏，一邊扭動身子，試圖甩飛身上裹著的泥漿。
這人也算是個頭腦清楚的大活人，連嘔帶噴地吐出不小心咽到嘴裏的泥漿，他整個人已經被泥水均勻地抹了面，看著邋遢得很，但也勉強著對賀重玉行了個禮，只是動作有些別扭。
“閣下怎麽會落到這般境地？”賀重玉問他。
他嘆了口氣，拿袖子擦了擦臉，順手把袖子上連同手上的泥漿抹到了胯部的衣擺上，好歹露出了一雙還算齊整的眼睛：“多謝搭救，我這馬一向溫順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，突然就發了狂，若不是有各位，只怕我不是被馬摔死，就是掉進泥坑裏悶死啊。”
賀重玉舉起手中那枚沾著泥點的印鑒，“閣下掉了東西。”
“倒黴鬼”從泥坑裏爬起來的時候，衣袍已經臟亂得不成樣子，連懷裏掉了東西都沒發覺，只顧著擦身上的爛泥，這枚印鑒沒有沾泥的部位，隱隱有暗黃色的銅光，看著就非同尋常，正好被賀重玉有心之下拾到手中。
“多謝多謝，這正是我的東西！”
那人伸手便想來接，可是賀重玉嘴角一挑，卻將手中的印鑒收了回去，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對方，“看不出來，閣下竟還是一位縣令，失敬失敬。”
那人心虛地笑，“區區縣令，不足為道。”
“只是不知這位……縣令？您不在您所任職的密縣，卻在這兒荒郊野村的是想做什麽呢？”
密縣縣令一口氣堵在嘴邊，怎麽也吐不出半個字來，便只好尷尬地賠笑。
但賀重玉卻沒有停止口中的發問，“如今皆知蕃兵犯境，人人自危，縣令大人不會是預備棄城而逃罷？”
“不是！當然不是！”縣令急忙大喊。
他大概也只能這麽回答，畢竟身後一堆虎視眈眈的目光就緊緊盯著他呢！他單槍匹馬可鬥不過這些烏合之眾，更別說眼前這個一手就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的“奇偉女子”。萬一他敢說一聲“是，我就是逃跑的”，再被這些人當無良狗官堵住活活打死怎麽辦？
“那我就不明白了，您騎著馬跑這麽老遠，是想做什麽？”賀重玉眼神一厲。
縣令一嚇，撲通跪地，以手指天，振振有詞道，“密縣兵少糧寡，恐怕無力抵禦蕃人鐵騎，我是要去州府求援的啊！”
賀重玉微微一笑，“看來是我錯怪縣令了，您是位赤膽忠心的好官啊！”她語氣一頓，“只是您這辦法太草率，州府距離甚遠，等你快馬加鞭趕過去，再趕回來，恐怕為時已晚啊，再說您是一縣之長，怎麽能親自去州府求援呢！密縣群龍無首，豈不慌亂？若有那心胸狹隘的，再把您當做畏怯而逃，這才是真的百口莫辯啊！”
“是是是，您說得是，這番話簡直是醍醐灌頂啊，受教了，受教了！”縣令慌忙拿手背擦著額頭的汗，黃豆大的汗滴沖散了臉上已經凝幹的泥汙，被手一抹，又花成了一片。
身後的郗寧嬸子們竊竊私語，“這個縣令也太不夠氣度了，跟水塘裏的王八似的，趕不上咱們的許縣令，跟賀縣令比更是拍馬不及……”
密縣縣令局促不安地站著，手在身前晃了三四次也沒敢伸出去跟賀重玉討要那枚印鑒。
賀重玉背著手笑了笑，繼續問道，“不知閣下尊姓大名？”
“在下姓方，名濟慈，正是密縣縣令。”
“方縣令，孤身求援已然不妥，如今還是趕快返回密縣主持大局要緊啊。”賀重玉淡淡地開口。
“是極，是極！”方濟慈抱拳，“我這就動身！”
“等等，”賀重玉摁住了他的肩膀，正好按在傷處，他疼得一激靈，差點跳起來，但強忍著沒動作，只是扭頭回望著賀重玉。
“路途艱險，恐遇蕃人流兵，我等當護衛方縣令回去。”
已經活著走到了現在的百姓都不是傻子，他們沒人沒糧，想走到安都恐怕是天方夜譚，勢必要找個落腳地先修整一番，於是他們七嘴八舌地插話：
“是啊是啊這位縣令大人，有咱們護送你回去，你盡管放心！”
“方縣令，你可別小瞧我們，我們聯手可是幹掉了七八十個蕃兵了！”
“就是！也不是白送你啊，等回去之後，你可要付出酬勞的，我們也不貪心，就給我們些盤纏幹糧就行！”
方濟慈感覺自己碰到了一窩活土匪，臉色青綠交加，幹笑著點頭，“應該的，應該的，多謝各位。”
他擡腿走向自己的馬，準備騎上馬就飛跑，把這夥土匪甩得遠遠的，結果他連馬韁都沒摸到，就被賀重玉塞進了人堆裏。
“方縣令墜馬，受了不輕的傷，看樣子是騎不了馬了，還是走著回去罷。”
賀重玉笑瞇瞇地發話，李十五像個忠心耿耿的狗腿子，一聽這話，連忙將方濟慈的馬牽到了自己手裏，順手還拍了拍掛在馬鞍邊的包袱，“方縣令也是養尊處優啊，萬分火急之下還能收拾出這麽多的行李。”
方濟慈一見李十五的手掌摸到自己的包袱，就提心吊膽，等到他不陰不陽地嘟囔了一句就放下了手，也沒追問包袱裏有什麽，才勉強將跳到嗓子眼的心臟落回胸膛中。
印鑒還在賀重玉手上揣著，一路她就像拋石子似的輕飄飄地將印鑒拋來拋去，但方濟慈一點沒關註，他的心神都在馬鞍邊的包袱上。
密縣距離這個荒村不遠，他們只過了一條河，就已經看見了緊緊關閉的城門，可是離密縣越近，這位方縣令卻無一絲一毫坦然，掛念，反倒是滿臉遮不住的驚慌失措。
離城門只有一線之隔，城頭的縣兵大喊，“什麽人？”
雖然是平民百姓的打扮，可他們居然有三匹馬！很難說不是喬裝而來的蕃人！雖然此地目前並無蕃兵來襲，但光是聽聞別的州府城鎮的慘狀，就足夠讓他們變成驚弓之鳥了。
賀重玉騎在馬上，回頭看了眼低著腦袋的方縣令，淡淡一笑，舉起手中印鑒沖城樓喊道：“方縣令在此，我等護送縣令回城！”
這個方縣令似乎很得人心，一聽說城外是他，城頭一陣騷動，城下的賀重玉一行人幾乎下一刻就聽見來自城內的哭泣，他們哭著喊，“我就說方縣令不是這樣的人嘛！他不會丟下我們的！”
而後，密縣城門在賀重玉眼前緩緩打開，比她想象得要輕易得多，可賀重玉卻心中一嘆。
幾乎前腳才走進城中，後腳就有一個穿著素雅的婦人沖了上來，滿臉的淚，“我夫君在哪兒呢！他在哪兒！”
城門守衛對賀重玉介紹，“這位便是我們縣令夫人。”
與其他同行人看向“方濟慈”的眼神不同，只聽賀重玉輕輕拍了兩下手，李十五就扛著一卷草席來到方夫人面前，他把草席緩緩打開，裏面滾出一具面孔猙獰的屍首，方夫人當場淒嚎不止。
靠得近的密縣百姓和城門口的縣兵一看這人，臉色大變，驚叫道，“縣令死了！”
賀重玉像在爛泥坑裏提起“方濟慈”一般，輕而易舉地把卸了胳膊的“方濟慈”拎到眾人眼前，“各位可認得這人是誰？”
“這不是襲管家嗎！”有人驚訝地喊。
“是啊，這是方府的管家！”
冒認縣令之名的襲管家連滾帶爬跑到方夫人面前，“夫人，我——”求饒的話沒說完，就心口一涼，他楞怔地低頭，一柄尖刀從後捅穿了自己的心竅。
賀重玉迅速抽回手中刀，反手對著襲管家的脖頸一割，襲管家便含糊地嗚咽了兩聲，轟然倒地不起。
眾目睽睽之下，公然行兇！眾人皆被賀重玉此舉驚得呆若木雞，連方夫人都舉著帕子忘了擦眼淚，直勾勾地看著賀重玉楞神。
“當著密縣父老鄉親的面，親手斬殺此賊，總算告慰方縣令在天之靈！”賀重玉慷慨激昂，“值此唇亡齒寒之際，此賊聯合同夥，裹挾縣令離城！想方縣令愛民如子，自然不肯拋棄百姓，可他卻被賊人殘忍殺害！賊人分得財物四散而逃，正好被我等撞見，我見此人形跡可疑，便果斷將其扣下。”
“幸好老天有眼，讓我遇到被拋屍路邊卻還殘存一口氣的方縣令……如今，總算有了一個交待！”
說到這裏，賀重玉已經眼冒淚光，於是李十五適時走上前，“我家主君說的不錯，我等都聽說過方縣令的賢名，他怎麽可能做棄城而逃的事？這其中是有奸邪作祟啊！”
在場的百姓恍然大悟，哭著為枉死的縣令叫屈。
“如今蕃人入侵，生死存亡，方縣令至死都放心不下密縣的父老，臨終前將其印鑒托付給我，讓我替他回來說明一切。”
“怪不得中間有段沒看見你呢，原來是去尋人了！”柳翠屏撓著腦袋。
方夫人聽聞此言，哀呼一聲，向前跨一大步，一把抓住賀重玉的手，“賢侄，多虧有你！有你替他申冤，你姑父他才能瞑目啊！”她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，握著賀重玉手像一雙鐵鉗，半攬著她向眾人介紹，“各位有所不知，這是我的侄兒，血脈至親啊！”
賀重玉幾乎立刻擡手覆上方夫人的手臂，點頭道，“不錯，觀察賊人蹤跡，我便察覺姑父遺體必在附近，我原想為他收屍，承蒙天幸，讓他老人家還留一口氣，告訴我事情真相。”
圍觀的百姓震驚道，“這可是老天有眼，竟教縣令的親侄子替他報仇了！”
至於所謂侄子的真假，這還用說？不是真的，方夫人至於哭得這麽情真意切？更何況，誰閑著沒事瞎認親戚啊！
“你怎麽孤身一人前來，父母可還安好麽？自從上次一別，姑母可已經許久沒見你了，你表妹也想你呢！”
一個鵝蛋臉的英氣姑娘哭著就上來抱賀重玉的腰，連聲喊，“表姐！表姐！”
賀重玉也泣涕連連，“家鄉遭難，父母均已故去了……當時玉娘正好出門在外，僥幸逃過一劫，便想著來密縣投奔姑母，卻未料遇見姑父托孤，現在想來，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，要我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啊。”
跟隨賀重玉的百姓已經忍不住兩眼通紅，“想不到賀娘子還有這門親戚，幸好教方縣令遇見了，真是太巧了。”
“玉娘！你來了我也放心了，”方夫人將那枚印鑒塞回賀重玉手心，托著她的肩膀朝密縣百姓說道，“各位請聽我一言，我這侄兒文韜武略樣樣精通，不輸男兒半分，我夫君在世時對她是誇讚不已，正巧他臨終前托付，一事不勞二主，玉娘，你既有此才能，自該當仁不讓，主持密縣大局啊！”
李十五拼命地向賀重玉使眼色——千萬別答應，誰知道這方夫人葫蘆裏賣什麽藥！咱們不是預備撈一筆就走麽，可不能把自己填進這個火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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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面前有人大禍臨頭, 但賀重玉還是沒能忍住眼中的納悶——怎麽會有這樣的情況，一人一馬卻掀出了千軍萬馬滾滾而來的氣勢……
不是蕃兵來襲，虛驚一場, 圍觀的百姓伸長了脖子, 看著這匹發狂的馬載著人一溜風似的擦邊而過，一頭紮進前面的泥坑中。
雖然在泥坑裏裹了一身的泥，但那個“倒黴鬼”總算得了救，只不過即使有軟乎的泥巴做了緩沖，這一下仍然摔得不輕，他幾乎仰倒在泥坑中，越想使力站起來, 偏偏越往爛泥裏陷, 而且一用力傷勢就疼得厲害, 沾著泥印的臉扭曲成一個滑稽的表情。
於是等賀重玉走過來探明情況，就看見同患大難的一人一馬, 兩者均是以身體翻倒的姿勢陷落泥坑, 墜馬的“倒黴鬼”也是可憐，受了驚的馬一直拼命踢踏四蹄, 甩出一陣“爛泥雨”。馬的側前蹄就像一根鐵榔頭，連番飛砸著“倒黴鬼”的臉，這下連滿臉的泥水痕都擋不住他面上的紅腫。
等把馬匹從泥坑中拖出來，賀重玉才順手像逮小雞一樣把“倒黴鬼”也拎了出來。
這馬有靈性得很，知道賀重玉他們是來救它的，慢慢平息的情緒，隨著他們的力道一起翻了個身，便撂著蹄子走到了平地上，連打了幾個噴嚏，一邊扭動身子，試圖甩飛身上裹著的泥漿。
這人也算是個頭腦清楚的大活人，連嘔帶噴地吐出不小心咽到嘴裏的泥漿，他整個人已經被泥水均勻地抹了面，看著邋遢得很，但也勉強著對賀重玉行了個禮，只是動作有些別扭。
“閣下怎麽會落到這般境地？”賀重玉問他。
他嘆了口氣，拿袖子擦了擦臉，順手把袖子上連同手上的泥漿抹到了胯部的衣擺上，好歹露出了一雙還算齊整的眼睛：“多謝搭救，我這馬一向溫順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，突然就發了狂，若不是有各位，只怕我不是被馬摔死，就是掉進泥坑裏悶死啊。”
賀重玉舉起手中那枚沾著泥點的印鑒，“閣下掉了東西。”
“倒黴鬼”從泥坑裏爬起來的時候，衣袍已經臟亂得不成樣子，連懷裏掉了東西都沒發覺，只顧著擦身上的爛泥，這枚印鑒沒有沾泥的部位，隱隱有暗黃色的銅光，看著就非同尋常，正好被賀重玉有心之下拾到手中。
“多謝多謝，這正是我的東西！”
那人伸手便想來接，可是賀重玉嘴角一挑，卻將手中的印鑒收了回去，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對方，“看不出來，閣下竟還是一位縣令，失敬失敬。”
那人心虛地笑，“區區縣令，不足為道。”
“只是不知這位……縣令？您不在您所任職的密縣，卻在這兒荒郊野村的是想做什麽呢？”
密縣縣令一口氣堵在嘴邊，怎麽也吐不出半個字來，便只好尷尬地賠笑。
但賀重玉卻沒有停止口中的發問，“如今皆知蕃兵犯境，人人自危，縣令大人不會是預備棄城而逃罷？”
“不是！當然不是！”縣令急忙大喊。
他大概也只能這麽回答，畢竟身後一堆虎視眈眈的目光就緊緊盯著他呢！他單槍匹馬可鬥不過這些烏合之眾，更別說眼前這個一手就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的“奇偉女子”。萬一他敢說一聲“是，我就是逃跑的”，再被這些人當無良狗官堵住活活打死怎麽辦？
“那我就不明白了，您騎著馬跑這麽老遠，是想做什麽？”賀重玉眼神一厲。
縣令一嚇，撲通跪地，以手指天，振振有詞道，“密縣兵少糧寡，恐怕無力抵禦蕃人鐵騎，我是要去州府求援的啊！”
賀重玉微微一笑，“看來是我錯怪縣令了，您是位赤膽忠心的好官啊！”她語氣一頓，“只是您這辦法太草率，州府距離甚遠，等你快馬加鞭趕過去，再趕回來，恐怕為時已晚啊，再說您是一縣之長，怎麽能親自去州府求援呢！密縣群龍無首，豈不慌亂？若有那心胸狹隘的，再把您當做畏怯而逃，這才是真的百口莫辯啊！”
“是是是，您說得是，這番話簡直是醍醐灌頂啊，受教了，受教了！”縣令慌忙拿手背擦著額頭的汗，黃豆大的汗滴沖散了臉上已經凝幹的泥汙，被手一抹，又花成了一片。
身後的郗寧嬸子們竊竊私語，“這個縣令也太不夠氣度了，跟水塘裏的王八似的，趕不上咱們的許縣令，跟賀縣令比更是拍馬不及……”
密縣縣令局促不安地站著，手在身前晃了三四次也沒敢伸出去跟賀重玉討要那枚印鑒。
賀重玉背著手笑了笑，繼續問道，“不知閣下尊姓大名？”
“在下姓方，名濟慈，正是密縣縣令。”
“方縣令，孤身求援已然不妥，如今還是趕快返回密縣主持大局要緊啊。”賀重玉淡淡地開口。
“是極，是極！”方濟慈抱拳，“我這就動身！”
“等等，”賀重玉摁住了他的肩膀，正好按在傷處，他疼得一激靈，差點跳起來，但強忍著沒動作，只是扭頭回望著賀重玉。
“路途艱險，恐遇蕃人流兵，我等當護衛方縣令回去。”
已經活著走到了現在的百姓都不是傻子，他們沒人沒糧，想走到安都恐怕是天方夜譚，勢必要找個落腳地先修整一番，於是他們七嘴八舌地插話：
“是啊是啊這位縣令大人，有咱們護送你回去，你盡管放心！”
“方縣令，你可別小瞧我們，我們聯手可是幹掉了七八十個蕃兵了！”
“就是！也不是白送你啊，等回去之後，你可要付出酬勞的，我們也不貪心，就給我們些盤纏幹糧就行！”
方濟慈感覺自己碰到了一窩活土匪，臉色青綠交加，幹笑著點頭，“應該的，應該的，多謝各位。”
他擡腿走向自己的馬，準備騎上馬就飛跑，把這夥土匪甩得遠遠的，結果他連馬韁都沒摸到，就被賀重玉塞進了人堆裏。
“方縣令墜馬，受了不輕的傷，看樣子是騎不了馬了，還是走著回去罷。”
賀重玉笑瞇瞇地發話，李十五像個忠心耿耿的狗腿子，一聽這話，連忙將方濟慈的馬牽到了自己手裏，順手還拍了拍掛在馬鞍邊的包袱，“方縣令也是養尊處優啊，萬分火急之下還能收拾出這麽多的行李。”
方濟慈一見李十五的手掌摸到自己的包袱，就提心吊膽，等到他不陰不陽地嘟囔了一句就放下了手，也沒追問包袱裏有什麽，才勉強將跳到嗓子眼的心臟落回胸膛中。
印鑒還在賀重玉手上揣著，一路她就像拋石子似的輕飄飄地將印鑒拋來拋去，但方濟慈一點沒關註，他的心神都在馬鞍邊的包袱上。
密縣距離這個荒村不遠，他們只過了一條河，就已經看見了緊緊關閉的城門，可是離密縣越近，這位方縣令卻無一絲一毫坦然，掛念，反倒是滿臉遮不住的驚慌失措。
離城門只有一線之隔，城頭的縣兵大喊，“什麽人？”
雖然是平民百姓的打扮，可他們居然有三匹馬！很難說不是喬裝而來的蕃人！雖然此地目前並無蕃兵來襲，但光是聽聞別的州府城鎮的慘狀，就足夠讓他們變成驚弓之鳥了。
賀重玉騎在馬上，回頭看了眼低著腦袋的方縣令，淡淡一笑，舉起手中印鑒沖城樓喊道：“方縣令在此，我等護送縣令回城！”
這個方縣令似乎很得人心，一聽說城外是他，城頭一陣騷動，城下的賀重玉一行人幾乎下一刻就聽見來自城內的哭泣，他們哭著喊，“我就說方縣令不是這樣的人嘛！他不會丟下我們的！”
而後，密縣城門在賀重玉眼前緩緩打開，比她想象得要輕易得多，可賀重玉卻心中一嘆。
幾乎前腳才走進城中，後腳就有一個穿著素雅的婦人沖了上來，滿臉的淚，“我夫君在哪兒呢！他在哪兒！”
城門守衛對賀重玉介紹，“這位便是我們縣令夫人。”
與其他同行人看向“方濟慈”的眼神不同，只聽賀重玉輕輕拍了兩下手，李十五就扛著一卷草席來到方夫人面前，他把草席緩緩打開，裏面滾出一具面孔猙獰的屍首，方夫人當場淒嚎不止。
靠得近的密縣百姓和城門口的縣兵一看這人，臉色大變，驚叫道，“縣令死了！”
賀重玉像在爛泥坑裏提起“方濟慈”一般，輕而易舉地把卸了胳膊的“方濟慈”拎到眾人眼前，“各位可認得這人是誰？”
“這不是襲管家嗎！”有人驚訝地喊。
“是啊，這是方府的管家！”
冒認縣令之名的襲管家連滾帶爬跑到方夫人面前，“夫人，我——”求饒的話沒說完，就心口一涼，他楞怔地低頭，一柄尖刀從後捅穿了自己的心竅。
賀重玉迅速抽回手中刀，反手對著襲管家的脖頸一割，襲管家便含糊地嗚咽了兩聲，轟然倒地不起。
眾目睽睽之下，公然行兇！眾人皆被賀重玉此舉驚得呆若木雞，連方夫人都舉著帕子忘了擦眼淚，直勾勾地看著賀重玉楞神。
“當著密縣父老鄉親的面，親手斬殺此賊，總算告慰方縣令在天之靈！”賀重玉慷慨激昂，“值此唇亡齒寒之際，此賊聯合同夥，裹挾縣令離城！想方縣令愛民如子，自然不肯拋棄百姓，可他卻被賊人殘忍殺害！賊人分得財物四散而逃，正好被我等撞見，我見此人形跡可疑，便果斷將其扣下。”
“幸好老天有眼，讓我遇到被拋屍路邊卻還殘存一口氣的方縣令……如今，總算有了一個交待！”
說到這裏，賀重玉已經眼冒淚光，於是李十五適時走上前，“我家主君說的不錯，我等都聽說過方縣令的賢名，他怎麽可能做棄城而逃的事？這其中是有奸邪作祟啊！”
在場的百姓恍然大悟，哭著為枉死的縣令叫屈。
“如今蕃人入侵，生死存亡，方縣令至死都放心不下密縣的父老，臨終前將其印鑒托付給我，讓我替他回來說明一切。”
“怪不得中間有段沒看見你呢，原來是去尋人了！”柳翠屏撓著腦袋。
方夫人聽聞此言，哀呼一聲，向前跨一大步，一把抓住賀重玉的手，“賢侄，多虧有你！有你替他申冤，你姑父他才能瞑目啊！”她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，握著賀重玉手像一雙鐵鉗，半攬著她向眾人介紹，“各位有所不知，這是我的侄兒，血脈至親啊！”
賀重玉幾乎立刻擡手覆上方夫人的手臂，點頭道，“不錯，觀察賊人蹤跡，我便察覺姑父遺體必在附近，我原想為他收屍，承蒙天幸，讓他老人家還留一口氣，告訴我事情真相。”
圍觀的百姓震驚道，“這可是老天有眼，竟教縣令的親侄子替他報仇了！”
至於所謂侄子的真假，這還用說？不是真的，方夫人至於哭得這麽情真意切？更何況，誰閑著沒事瞎認親戚啊！
“你怎麽孤身一人前來，父母可還安好麽？自從上次一別，姑母可已經許久沒見你了，你表妹也想你呢！”
一個鵝蛋臉的英氣姑娘哭著就上來抱賀重玉的腰，連聲喊，“表姐！表姐！”
賀重玉也泣涕連連，“家鄉遭難，父母均已故去了……當時玉娘正好出門在外，僥幸逃過一劫，便想著來密縣投奔姑母，卻未料遇見姑父托孤，現在想來，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，要我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啊。”
跟隨賀重玉的百姓已經忍不住兩眼通紅，“想不到賀娘子還有這門親戚，幸好教方縣令遇見了，真是太巧了。”
“玉娘！你來了我也放心了，”方夫人將那枚印鑒塞回賀重玉手心，托著她的肩膀朝密縣百姓說道，“各位請聽我一言，我這侄兒文韜武略樣樣精通，不輸男兒半分，我夫君在世時對她是誇讚不已，正巧他臨終前托付，一事不勞二主，玉娘，你既有此才能，自該當仁不讓，主持密縣大局啊！”
李十五拼命地向賀重玉使眼色——千萬別答應，誰知道這方夫人葫蘆裏賣什麽藥！咱們不是預備撈一筆就走麽，可不能把自己填進這個火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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